4/03/2012

三國志卷27 魏書二十七 徐胡二王傳


徐邈

徐邈字景山,燕國薊人也。太祖平河朔,召為丞相軍謀掾,試守奉高令,入為東曹議令史。魏國初建,為尚書郎。時科禁酒,而邈私飲至於沈醉。校事趙達問以曹事,邈曰:“中聖人。”達白之太祖,太祖甚怒。度遼將軍鮮于輔進曰:“平日醉客謂酒清者為聖人,濁者為賢人,邈性脩慎,偶醉言耳。”竟坐得免刑。後領隴西太守,轉為南安。文帝踐阼,曆譙相,平陽、安平太守,潁川典農中郎將,所在著稱,賜爵關內侯。車駕幸許昌,問邈曰:“頗複中聖人不?”邈對曰:“昔子反斃於谷陽,禦叔罰於飲酒,臣嗜同二子,不能自懲,時複中之。然宿瘤以醜見傳,而臣以醉見識。”帝大笑,顧左右曰:“名不虛立。”遷撫軍大將軍軍師。
明帝以涼州絕遠,南接蜀寇,以邈為涼州刺史,使持節領護羌校尉。至,值諸葛亮出祁山,隴右三郡反,邈輒遣參軍及金城太守等擊南安賊,破之。河右少雨,常苦乏穀,邈上脩武威、酒泉鹽池以收虜穀,又廣開水田,募貧民佃之,家家豐足,倉庫盈溢。乃支度州界軍用之餘,以市金帛犬馬,通供中國之費。以漸收斂民間私仗,藏之府庫。然後率以仁義,立學明訓,禁厚葬,斷淫祀,進善黜惡,風化大行,百姓歸心焉。西域流通,荒戎入貢,皆邈勳也。討叛羌柯吾有功,封都亭侯,邑三百戶,加建威將車。邈與羌、胡從事,不問小過;若犯大罪,先告部帥,使知,應死者乃斬以徇,是以信服畏威。賞賜皆散與將士,無入家者,妻子衣食不充;天子聞而嘉之,隨時供給其家。彈邪繩枉,州界肅清。
正始元年,還為大司農。遷為司隸校尉,百寮敬憚之。公事去官。後為光祿大夫,數歲即拜司空,邈歎曰:“三公論道之官,無其人則缺,豈可以老病忝之哉?”遂固辭不受。嘉平元年,年七十八,以大夫薨于家,用公禮葬,諡曰穆侯。子武嗣。六年,朝廷追思清節之士,詔曰:“夫顯賢表德,聖王所重;舉善而教,仲尼所美。故司空徐邈、征東將軍胡質、衛尉田豫皆服職前朝,曆事四世,出統戎馬,入贊庶政,忠清在公,憂國忘私,不營產業,身沒之後,家無餘財,朕甚嘉之。其賜邈等家穀二千斛,錢三十萬,佈告天下。”邈同郡韓觀曼遊,有鑒識器幹,與邈齊名,而在孫禮、盧毓先,為豫州刺史,甚有治功,卒官。魏名臣奏載黃門侍郎杜恕表,稱:“韓觀、王昶,信有兼才,高官重任,不但三州。”盧欽著書,稱邈曰:“徐公志高行絜,才博氣猛。其施之也,高而不狷,絜而不介,博而守約,猛而能寬。聖人以清為難,而徐公之所易也。”或問欽:“徐公當武帝之時,人以為通,自在涼州及還京師,人以為介,何也?”欽答曰;“往者毛孝先、崔季珪等用事,貴清素之士,于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高,而徐公不改其常,故人以為通。比來天下奢靡,轉相仿效,而徐公雅尚自若,不與俗同,故前日之通,乃今日之介也。是世人之無常,而徐公之有常也。”

胡質

胡質字文德,楚國壽春人也。少與蔣濟、硃績俱知名於江、淮間,仕州郡。蔣濟為別駕,使見太祖。太祖問曰:“胡通達,長者也,甯有子孫不?”濟曰:“有子曰質,規模大略不及於父,至於精良綜事過之。”案胡氏譜:通達名敏,以方正徵。太祖即召質為頓丘令。縣民郭政通於從妹,殺其夫程他,郡吏馮諒系獄為證。政與妹皆耐掠隱抵,諒不勝痛,自誣,當反其罪。質至官,察其情色,更詳其事,檢驗具服。
入為丞相東曹議令史,州請為治中。將軍張遼與其護軍武周有隙。遼見刺史溫恢求請質,質辭以疾。遼出謂質曰:“僕委意於君,何以相辜如此?”質曰:“古人之交也,取多知其不貪,奔北知其不怯,聞流言而不信,故可終也。武伯南身為雅士,往者將軍稱之不容於口,今以睚眥之恨,乃成嫌隙。睚,五賣反。眥,士賣反。況質才薄,豈能終好?是以不原也。”遼感言,複與周平。虞預晉書曰:周字伯南,沛國竹邑人。位至光祿大夫。子陔,字元夏。陔及二弟韶、茂,皆總角見稱,並有器望,雖鄉人諸父,未能覺其多少。時同郡劉公榮,名知人,嘗造周。周謂曰:“卿有知人之明,欲使三兒見卿,卿為目高下,以效郭、許之聽可乎?”公榮乃自詣陔兄弟,與共言語,觀其舉動。出語周曰:“君三子皆國士也。元夏器量最優,有輔佐之風,展力仕宦,可為亞公。叔夏、季夏,不減常伯、納言也。”陔少出仕宦,曆職內外,泰始初為吏部尚書,遷左僕射、右光祿大夫、開府儀同三司,卒於官。陔以在魏已為大臣,本非佐命之數,懷遜讓,不得已而居位,故在官職,無所荷任,夙夜思恭而已。終始全潔,當世以為美談。韶曆二官吏部郎。山濤啟事稱韶清白有誠,終於散騎常侍。茂至侍中、尚書。潁川荀愷,宣帝外孫,世祖姑子,自負貴戚,要與茂交。茂拒而不答,由是見怒。元康元年,楊駿被誅。愷時為尚書僕射,以茂駿之姨弟,陷為駿黨,遂枉見殺,眾鹹冤痛之。
太祖辟為丞相屬。黃初中,徙吏部郎,為常山太守,遷任東莞。士盧顯為人所殺,質曰:“此士無讎而有少妻,所以死乎!”悉見其比居年少,書吏李若見問而色動,遂窮詰情狀。若即自首,罪人斯得。每軍功賞賜,皆散之於眾,無入家者。在郡九年,吏民便安,將士用命。
遷荊州刺史,加振威將軍,賜爵關內侯。吳大將硃然圍樊城,質輕軍赴之。議者皆以為賊盛不可迫,質曰:“樊城卑下,兵少,故當進軍為之外援;不然,危矣。”遂勒兵臨圍,城中乃安。遷征東將軍,假節都督青、徐諸軍事。廣農積穀,有兼年之儲,置東征台,且佃且守。又通渠諸郡,利舟楫,嚴設備以待敵。海邊無事。
性沉實內察,不以其節檢物,所在見思。嘉平二年薨,家無餘財,惟有賜衣書篋而已。軍師以聞,追進封陽陵亭侯,邑百戶,諡曰貞侯。子威嗣。六年,詔書褒述質清行,賜其家錢谷。語在徐邈傳。威,鹹熙中官至徐州刺史,晉陽秋曰:威字伯虎。少有志尚,厲操清白。質之為荊州也,威自京都省之。家貧,無車馬童僕,威自驅驢單行,拜見父。停廄中十餘日,告歸。臨辭,質賜絹一疋,為道路糧。威跪曰:“大人清白,不審於何得此絹?”質曰:“是吾俸祿之餘,故以為汝糧耳。”威受之,辭歸。每至客舍,自放驢,取樵炊爨,食畢,複隨旅進道,往還如是。質帳下都督,素不相識,先其將歸,請假還家,陰資裝百餘裡要之,因與為伴,每事佐助經營之,又少進飲食,行數百里。威疑之,密誘問,乃知其都督也,因取向所賜絹答謝而遣之。後因他信,具以白質。質杖其都督一百,除吏名。其父子清慎如此。於是名譽著聞,曆位宰牧。晉武帝賜見,論邊事,語及平生。帝歎其父清,謂威曰:“卿清孰與父清?”威對曰:“臣不如也。”帝曰:“以何為不如?”對曰:“臣父清恐人知,臣清恐人不知,是臣不如者遠也。”官至前將軍、青州刺史。太康元年卒,追贈鎮東將軍。威弟羆,字季象,征南將軍;威子奕,字次孫,平東將軍;並以潔行垂名。有殊績,曆三郡守,所在有名。卒於安定。

王昶

王昶字文舒,太原晉陽人也。案王氏譜:昶伯父柔,字叔優;父澤,字季道。郭林宗傳曰:叔優、季道幼少之時,聞林宗有知人之鑒,共往候之,請問才行所宜,以自處業。林宗笑曰:“卿二人皆二千石才也,雖然,叔優當以仕宦顯,季道宜以經術進,若違才易務,亦不至也。”叔優等從其言。叔優至北中郎將,季道代郡太守。少與同郡王淩俱知名。淩年長,昶兄事之。文帝在東宮,昶為太子文學,遷中庶子。文帝踐阼,徙散騎侍郎,為洛陽典農。時都畿樹木成林,昶斫開荒萊,勤勸百姓,墾田特多。遷兗州刺史。明帝即位,加揚烈將軍,賜爵關內侯。昶雖在外任,心存朝廷,以為魏承秦、漢之弊,法制苛碎,不大釐改國典以准先王之風,而望治化復興,不可得也。乃著治論,略依古制而合於時務者二十餘篇,又著兵書十餘篇,言奇正之用,孫子兵法曰:兵以正合,以奇勝;奇正還相生,若迴圈之無端。青龍中奏之。
其為兄子及子作名字,皆依謙實,以見其意,故兄子默字處靜,沈字處道,其子渾字玄沖,深字道沖。遂書戒之曰:
夫人為子之道,莫大於寶身全行,以顯父母。此三者人知其善,而或危身破家,陷於滅亡之禍者,何也?由所祖習非其道也。夫孝敬仁義,百行之首,行之而立,身之本也。孝敬則宗族安之,仁義則鄉黨重之,此行成於內,名著於外者矣。人若不篤於至行,而背本逐末,以陷浮華焉,以成朋黨焉;浮華則有虛偽之累,朋黨則有彼此之患。此二者之戒,昭然著明,而循覆車滋眾,逐末彌甚,皆由惑當時之譽,昧目前之利故也。夫富貴聲名,人情所樂,而君子或得而不處,何也?惡不由其道耳。患人知進而不知退,知欲而不知足,故有困辱之累,悔吝之諮。語曰:“如不知足,則失所欲。”故知足之足常足矣。覽往事之成敗,察將來之吉凶,未有幹名要利,欲而不厭,而能保世持家,永全福祿者也。欲使汝曹立身行己,遵儒者之教,履道家之言,故以玄默沖虛為名,欲使汝曹顧名思義,不敢違越也。古者盤杅有銘,幾杖有誡,俯仰察焉,用無過行;況在己名,可不戒之哉!夫物速成則疾亡,晚就則善終。朝華之草,夕而零落;松柏之茂,隆寒不衰。是以大雅君子惡速成,戒闕黨也。若范匄對秦客而武子擊之折其委笄,惡其掩人也。國語曰:範文子暮退於朝,武子曰:“何暮也?”對曰:“有秦客廋辭于朝,大夫莫之能對也,吾知三焉。”武子怒曰:“大夫非不能也,讓父兄也。爾童子而三掩人於朝,吾不在,晉國亡無日也。”擊之以杖,折其委笄。臣松之案:對秦客者,範燮也。此雲范匄,蓋誤也。夫人有善鮮不自伐,有能者寡不自矜;伐則掩人,矜則陵人。掩人者人亦掩之,陵人者人亦陵之。故三郤為戮于晉,王叔負罪於周,不惟矜善自伐好爭之咎乎?故君子不自稱,非以讓人,惡其蓋人也。夫能屈以為伸,讓以為得,弱以為強,鮮不遂矣。夫毀譽,愛惡之原而禍福之機也,是以聖人慎之。孔子曰:“吾之於人,誰毀誰譽;如有所譽,必有所試。”又曰:“子貢方人。賜也賢乎哉,我則不暇。”以聖人之德,猶尚如此,況庸庸之徒而輕毀譽哉?
昔伏波將軍馬援戒其兄子,言:“聞人之惡,當如聞父母之名;耳可得而聞,口不可得而言也。”斯戒至矣。臣松之以為援之此誡,可謂切至之言,不刊之訓也。凡道人過失,蓋謂居室之愆,人未之知,則由己而發者也。若乃行事,得失已暴於世,因其善惡,即以為誡,方之於彼,則有愈焉。然援誡稱龍伯高之美,言杜季良之惡,致使事徹時主,季良以敗。言之傷人,孰大於此?與其所誡,自相違伐。人或毀己,當退而求之於身。若己有可毀之行,則彼言當矣;若己無可毀之行,則彼言妄矣。當則無怨於彼,妄則無害於身,又何反報焉?且聞人毀己而忿者,惡醜聲之加人也,人報者滋甚,不如默而自脩己也。諺曰:“救寒莫如重裘,止謗莫如自脩。”斯言信矣。若與是非之士,兇險之人,近猶不可,況與對校乎?其害深矣。夫虛偽之人,言不根道,行不顧言,其為浮淺較可識別;而世人惑焉,猶不檢之以言行也。近濟陰魏諷、山陽曹偉皆以傾邪敗沒,熒惑當世,挾持奸慝,驅動後生。雖刑於鈇鉞,大為蜅戒,然所汙染,固以眾矣。可不慎與!世語曰:黃初中,孫權通章表。偉以白衣登江上,與權交書求賂,欲以交結京師,故誅之。
若夫山林之士,夷、叔之倫,甘長饑於首陽,安赴火於綿山,雖可以激貪勵俗,然聖人不可為,吾亦不原也。今汝先人世有冠冕,惟仁義為名,守慎為稱,孝悌於閨門,務學於師友。吾與時人從事,雖出處不同,然各有所取。潁川郭伯益,好尚通達,敏而有知。其為人弘曠不足,輕貴有餘;得其人重之如山,不得其人忽之如草。吾以所知親之昵之,不原兒子為之。伯益名奕,郭嘉之子。北海徐偉長,不治名高,不求苟得,澹然自守,惟道是務。其有所是非,則讬古人以見其意,當時無所褒貶。吾敬之重之,原兒子師之。東平劉公幹,博學有高才,誠節有大意,然性行不均,少所拘忌,得失足以相補。吾愛之重之,不原兒子慕之。臣松之以為文舒複擬則文淵,顯言人之失。魏諷、曹偉,事陷惡逆,著以為誡,差無可尤。至若郭伯益、劉公幹,雖其人皆往,善惡有定;然既友之於昔,不宜複毀之於今,而乃形於翰墨,永傳後葉,於舊交則違久要之義,於子孫則揚人前世之惡。於夫鄙懷,深所不取。善乎東方之誡子也,以首陽為拙,柳下為工,寄旨古人,無傷當時。方之馬、王,不亦遠哉!樂安任昭先,淳粹履道,內敏外恕,推遜恭讓,處不避洿,怯而義勇,在朝忘身。吾友之善之,原兒子遵之。昭先名嘏。別傳曰:嘏,樂安博昌人。世為著姓,夙智性成,故鄉人為之語曰:“蔣氏翁,任氏童。”父旐,字子旟,以至行稱。漢末,黃巾賊起,天下饑荒,人民相食。寇到博昌,聞旐姓字,乃相謂曰:“宿聞任子旟,天下賢人也。今雖作賊,那可入其鄉邪?”遂相帥而去。由是聲聞遠近,州郡並招舉孝廉,曆酸棗、祝阿令。嘏八歲喪母,號泣不絕聲,自然之哀,同於成人,故幼以至性見稱。年十四始學,疑不再問,三年中誦五經,皆究其義,兼包群言,無不綜覽,於時學者號之神童。遂遇荒亂,家貧賣魚,會官稅魚,魚貴數倍,嘏取直如常。又與人共買生口,各雇八匹。後生口家來贖,時價直六十匹。共買者欲隨時價取贖,嘏自取本價八匹。共買者慚,亦還取本價。比居者擅耕嘏地數十畝種之,人以語嘏,嘏曰:“我自以借之耳。”耕者聞之,慚謝還地。及邑中爭訟,皆詣嘏質之,然後意厭。其子弟有不順者,父兄竊數之曰:“汝所行,豈可令任君知邪!”其禮教所化,率皆如此。會太祖創業,召海內至德,嘏應其舉,為臨菑侯庶子、相國東曹屬、尚書郎。文帝時,為黃門侍郎。每納忠言,輒手書懷本,自在禁省,歸書不封。帝嘉其淑慎,累遷東郡、趙郡、河東太守,所在化行,有遺風餘教。嘏為人淳粹凱悌,虛己若不足,恭敬如有畏。其脩身履義,皆沈默潛行,不顯其美,故時人少得稱之。著書三十八篇,凡四萬餘言。嘏卒後,故吏東郡程威、趙國劉固、河東上官崇等,錄其事行及所著書奏之。詔下秘書,以貫群言。若引而伸之,觸類而長之,汝其庶幾舉一隅耳。及其用財先九族,其施捨務周急,其出入存故老,其論議貴無貶,其進仕尚忠節,其取人務實道,其處世戒驕淫,其貧賤慎無戚,其進退念合宜,其行事加九思,如此而已。吾複何憂哉?
青龍四年,詔“欲得有才智文章,謀慮淵深,料遠若近,視昧而察,籌不虛運,策弗徒發,端一小心,清脩密靜,乾乾不解,志尚在公者,無限年齒,勿拘貴賤,卿校已上各舉一人”。太尉司馬宣王以昶應選。正始中,轉在徐州,封武觀亭侯,遷征南將軍,假節都督荊、豫諸軍事。昶以為國有常眾,戰無常勝;地有常險,守無常勢。今屯宛,去襄陽三百餘裡,諸軍散屯,船在宣池,有急不足相赴,乃表徙治新野,習水軍於二州,廣農墾殖,倉穀盈積。
嘉平初,太傅司馬宣王既誅曹爽,乃奏博問大臣得失。昶陳治略五事:其一,欲崇道篤學,抑絕浮華,使國子入太學而脩庠序;其二,欲用考試,考試猶準繩也,未有舍準繩而意正曲直,廢黜陟而空論能否也;其三,欲令居官者久於其職,有治績則就增位賜爵;其四,欲約官實祿,勵以廉恥,不使與百姓爭利;其五,欲絕侈靡,務崇節儉,令衣服有章,上下有敘,儲穀畜帛,反民於樸。詔書褒贊。因使撰百官考課事,昶以為唐虞雖有黜陟之文,而考課之法不垂。周制塚宰之職,大計群吏之治而誅賞,又無校比之制。由此言之,聖主明於任賢,略舉黜陟之體,以委達官之長,而總其統紀,故能否可得而知也。其大指如此。
二年,昶奏:“孫權流放良臣,適庶分爭,可乘釁而制吳、蜀;白帝、夷陵之間,黔、巫、秭歸、房陵皆在江北,民夷與新城郡接,可襲取也。”乃遣新城太守州泰襲巫、秭歸、房陵,荊州刺史王基詣夷陵,昶詣江陵,兩岸引竹為橋,渡水擊之。賊奔南岸,鑿七道並來攻。於是昶使積弩同時俱發,賊大將施績夜遁入江陵城,追斬數百級。昶欲引致平地與合戰,乃先遣五軍案大道發還,使賊望見以喜之,以所獲鎧馬甲首,馳環城以怒之,設伏兵以待之。績果追軍,與戰,克之。績遁走,斬其將鍾離茂、許旻,收其甲首旗鼓珍寶器仗,振旅而還。王基、州泰皆有功。於是遷昶征南大將軍、儀同三司,進封京陵侯。毌丘儉、文欽作亂,引兵拒儉、欽有功,封二子亭侯、關內侯,進位驃騎將軍。諸葛誕反,昶據夾石以逼江陵,持施績、全熙使不得東。誕既誅,詔曰:“昔孫臏佐趙,直湊大樑。西兵驟進,亦所以成東征之勢也。”增邑千戶,並前四千七百戶,遷司空,持節、都督如故。甘露四年薨,諡曰穆侯。子渾嗣,鹹熙中為越騎校尉。案晉書:渾自越騎入晉,累居方任,平吳有功,封一子江陵侯,位至司徒。渾子濟,字武子,有雋才令望,為河南尹、太僕。早卒,追贈驃騎將軍。渾弟深,冀州刺史。深弟湛,字處沖,汝南太守。湛子承,字安期,東海內史。承子述,字懷祖,尚書令、衛將軍。述子坦之,字文度,北中郎將,徐、兗二州刺史。昶諸子中,湛最有德譽,而承亦自為名士,述及坦之並顯重於世,為時盛門雲。自湛已下事,見晉陽秋也。

王基

王基字伯輿,東萊曲城人也。少孤,與叔父翁居。翁撫養甚篤,基亦以孝稱。年十七,郡召為吏,非其好也,遂去,入琅邪界遊學。黃初中,察孝廉,除郎中。是時青土初定,刺史王淩特表請基為別駕,後召為秘書郎,淩複請還。頃之,司徒王朗辟基,淩不遣。朗書劾州曰:“凡家臣之良,則升於公輔,公臣之良,則入于王職,是故古者侯伯有貢士之禮。今州取宿衛之臣,留秘閣之吏,所希聞也。”淩猶不遣。淩流稱青土,蓋亦由基協和之輔也。大將軍司馬宣王辟基,未至,擢為中書侍郎。
明帝盛脩宮室,百姓勞瘁。基上疏曰:“臣聞古人以水喻民,曰‘水所以載舟,亦所以覆舟’。故在民上者,不可以不戒懼。夫民逸則慮易,苦則思難,是以先王居之以約儉,俾不至於生患。昔顏淵雲東野子之禦,馬力盡矣而求進不已,是以知其將敗。今事役勞苦,男女離曠,原陛下深察東野之弊,留意舟水之喻,息奔駟於未盡,節力役於未困。昔漢有天下,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,而賈誼憂之曰:‘置火積薪之下而寢其上,因謂之安也。’今寇賊未殄,猛將擁兵,檢之則無以應敵,久之則難以遺後,當盛明之世,不務以除患,若子孫不競,社稷之憂也。使賈誼複起,必深切于曩時矣。”
散騎常侍王肅著諸經傳解及論定朝儀,改易鄭玄舊說,而基據持玄義,常與抗衡。遷安平太守,公事去官。大將軍曹爽請為從事中郎,出為安豐太守。郡接吳寇,為政清嚴有威惠,明設防備,敵不敢犯。加討寇將軍。吳嘗大發眾集建業,揚聲欲入攻揚州,刺史諸葛誕使基策之。基曰:“昔孫權再至合肥,一至江夏,其後全琮出廬江,硃然寇襄陽,皆無功而還。今陸遜等已死,而權年老,內無賢嗣,中無謀主。權自出則懼內釁卒起,癰疽發潰;遣將則舊將已盡,新將未信。此不過欲補定支黨,還自保護耳。”後權竟不能出。時曹爽專柄,風化陵遲,基著時要論以切世事。以疾徵還,起家為河南尹,未拜,爽伏誅,基嘗為爽官屬,隨例罷。
其年為尚書,出為荊州刺史,加揚烈將軍,隨征南王昶擊吳。基別襲步協於夷陵,協閉門自守。基示以攻形,而實分兵取雄父邸閣,收米三十餘萬斛,虜安北將軍譚正,納降數千口。於是移其降民,置夷陵縣。賜爵關內侯。基又表城上昶,徙江夏治之,以偪夏口,由是賊不敢輕越江。明制度,整軍農,兼脩學校,南方稱之。時朝廷議欲伐吳,詔基量進趣之宜。基對曰:“夫兵動而無功,則威名折於外,財用窮於內,故必全而後用也。若不資通川聚糧水戰之備,則雖積兵江內,無必渡之勢矣。今江陵有沮、漳二水,溉灌膏腴之田以千數。安陸左右,陂池沃衍。若水陸並農,以實軍資,然後引兵詣江陵、夷陵,分據夏口,順沮、漳,資水浮穀而下。賊知官兵有經久之勢,則拒天誅者意沮,而向王化者益固。然後率合蠻夷以攻其內,精卒勁兵以討其外,則夏口以上必拔,而江外之郡不守。如此,吳、蜀之交絕,交絕而吳禽矣。不然,兵出之利,未可必矣。”於是遂止。
司馬景王新統政,基書戒之曰:“天下至廣,萬機至猥,誠不可不矜矜業業,坐而待旦也。夫志正則眾邪不生,心靜則眾事不躁,思慮審定則教令不煩,親用忠良則遠近協服。故知和遠在身,定眾在心。許允、傅嘏、袁侃、崔贊皆一時正士,有直質而無流心,可與同政事者也。”景王納其言。
高貴鄉公即尊位,進封常樂亭侯。毌丘儉、文欽作亂,以基為行監軍、假節,統許昌軍,適與景王會於許昌。景王曰:“君籌儉等何如?”基曰:“淮南之逆,非吏民思亂也,儉等誑脅迫懼,畏目下之戮,是以尚群聚耳。若大兵臨偪,必土崩瓦解,儉、欽之首,不終朝而縣於軍門矣。”景王曰:“善。”乃令基居軍前。議者鹹以儉、欽慓悍,難與爭鋒。詔基停駐。基以為:“儉等舉軍足以深入,而久不進者,是其詐偽已露,眾心疑沮也。今不張示威形以副民望,而停軍高壘,有似畏懦,非用兵之勢也。若或虜略民人,又州郡兵家為賊所得者,更懷離心;儉等所迫脅者,自顧罪重,不敢複還,此為錯兵無用之地,而成奸宄之源。吳寇因之,則淮南非國家之有,譙、沛、汝、豫危而不安,此計之大失也。軍宜速進據南頓,南頓有大邸閣,計足軍人四十日糧。保堅城,因積谷,先人有奪人之心,此平賊之要也。”基屢請,乃聽進據氵隱水。既至,複言曰:“兵聞拙速,未睹工遲之久。方今外有強寇,內有叛臣,若不時決,則事之深淺未可測也。議者多欲將軍持重。將軍持重是也,停軍不進非也。持重非不行之謂也,進而不可犯耳。今據堅城,保壁壘,以積實資虜,縣運軍糧,甚非計也。”景王欲須諸軍集到,猶尚未許。基曰:“將在軍,君令有所不受。彼得則利,我得亦利,是謂爭城,南頓是也。”遂輒進據南頓,儉等從項亦爭欲往,發十餘裡,聞基先到,複還保項。時兗州刺史鄧艾屯樂嘉,儉使文欽將兵襲艾。基知其勢分,進兵偪項,儉眾遂敗。欽等已平,遷鎮南將軍,都督豫州諸軍事,領豫州刺史,進封安樂鄉侯。上疏求分戶二百,賜叔父子喬爵關內侯,以報叔父拊育之德。有詔特聽。
諸葛誕反,基以本官行鎮東將軍,都督揚、豫諸軍事。時大軍在項,以賊兵精,詔基斂軍堅壘。基累啟求進討。會吳遣硃異來救誕,軍於安城。基又被詔引諸軍轉據北山,基謂諸將曰:“今圍壘轉固,兵馬向集,但當精脩守備以待越逸,而更移兵守險,使得放縱,雖有智者不能善後矣。”遂守便宜上疏曰:“今與賊家對敵,當不動如山。若遷移依險,人心搖盪,於勢大損。諸軍並據深溝高壘,眾心皆定,不可傾動,此禦兵之要也。”書奏,報聽。大將軍司馬文王進屯丘頭,分部圍守,各有所統。基督城東城南二十六軍,文王敕軍吏入鎮南部界,一不得有所遣。城中食盡,晝夜攻壘,基輒拒擊,破之。壽春既拔,文王與基書曰:“初議者云云,求移者甚眾,時未臨履,亦謂宜然。將軍深算利害,獨秉固志,上違詔命,下拒眾議,終至制敵禽賊,雖古人所述,不是過也。”文王欲遣諸將輕兵深入,招迎唐諮等子弟,因釁有蕩覆吳之勢。基諫曰:“昔諸葛恪乘東關之勝,竭江表之兵,以圍新城,城既不拔,而眾死者太半。薑維因洮上之利,輕兵深入,糧餉不繼,軍覆上邽。夫大捷之後,上下輕敵,輕敵則慮難不深。今賊新敗於外,又內患未弭,是其脩備設慮之時也。且兵出逾年,人有歸志,今俘馘十萬,罪人斯得,自歷代征伐,未有全兵獨克如今之盛者也。武皇帝克袁紹於官渡,自以所獲已多,不復追奔,懼挫威也。”文王乃止。以淮南初定,轉基為征東將軍,都督揚州諸軍事,進封東武侯。基上疏固讓,歸功參佐,由是長史司馬等七人皆侯。
是歲,基母卒,詔祕其凶問,迎基父豹喪合葬洛陽,追贈豹北海太守。甘露四年,轉為征南將軍,都督荊州諸軍事。常道鄉公即尊位,增邑千戶,並前五千七百戶。前後封子二人亭侯、關內侯。
景元二年,襄陽太守表吳賊鄧由等欲來歸化,基被詔,當因此震盪江表。基疑其詐,馳驛陳狀。且曰:“嘉平以來,累有內難,當今之務,在於鎮安社稷,綏甯百姓,未宜動眾以求外利。”文王報書曰:“凡處事者,多曲相從順,鮮能確然共盡理實。誠感忠愛,每見規示,輒敬依來指。”後由等竟不降。司馬彪戰略載基此事,詳於本傳。曰:“景元二年春三月,襄陽太守胡烈表上‘吳賊鄧由、李光等,同謀十八屯,欲來歸化,遣將張吳、鄧生,並送質任。克期欲令郡軍臨江迎拔’。大將軍司馬文王啟聞。詔征南將軍王基部分諸軍,使烈督萬人徑造沮水,荊州、義陽南屯宜城,承書夙發。若由等如期到者,便當因此震盪江表。基疑賊詐降,誘致官兵,馳驛止文王,說由等可疑之狀。‘且當清澄,未宜便舉重兵深入應之’。又曰:‘夷陵東道,當由車禦,至赤岸乃得渡沮,西道當出箭谿口,乃趣平土,皆山險狹,竹木叢蔚,卒有要害,弩馬不陳。今者筋角弩弱,水潦方降,廢盛農之務,徼難必之利,此事之危者也。昔子午之役,兵行數百里而值霖雨,橋閣破壞,後糧腐敗,前軍縣乏。薑維深入,不待輜重,士眾饑餓,覆軍上邽。文欽、唐諮,舉吳重兵,昧利壽春,身沒不反。此皆近事之鑒戒也。嘉平以來,累有內難。當今之宜,當鎮安社稷,撫寧上下,力農務本,懷柔百姓,未宜動眾以求外利也。得之未足為多,失之傷損威重。’文王累得基書,意疑。尋敕諸軍已上道者,且權停住所在,須後節度。基又言于文王曰:‘昔漢祖納酈生之說,欲封六國,寤張良之謀,而趣銷印。基謀慮淺短,誠不及留侯,亦懼襄陽有食其之謬。’文王於是遂罷軍嚴,後由等果不降。”
是歲基薨,追贈司空,諡曰景侯。子徽嗣,早卒。鹹熙中,開建五等,以基著勳前朝,改封基孫廙,而以東武餘邑賜一子爵關內侯。晉室踐阼,下詔曰:“故司空王基既著德立勳,又治身清素,不營產業,久在重任,家無私積,可謂身沒行顯,足用勵俗者也。其以奴婢二人賜其家。”
評曰:徐邈清尚弘通,胡質素業貞粹,王昶開濟識度,王基學行堅白,皆掌統方任,垂稱著績。可謂國之良臣,時之彥士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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